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杏彩体育注册·在城市当保洁的人
在深圳的楼宇大厦、小区、学校、医院、工厂、街道、广场、马路、公园,只要有人的地方就需要保洁。它包含擦除、冲刷和净化,是苦工、单调作业和体力劳动。
若用宏大抽象的词汇来表达,保洁的工作是为人类的生存环境和卫生清洁提供有效保障,是为了让社会“更好”而洁净。对污物、排泄物的处理和清洁,不仅标志着我们需要一个干净的环境,也标志着文明。
母亲的工作岗位内容是负责这栋写字楼其中三层的卫生,包括清扫楼梯、走廊、贵宾梯、消防道及卫生间。最重要的位置是卫生间。每个楼层的洗手间都会有一个专为保洁员设计的工具房。
另外还要用到的十多种:氯水、化泡剂、尘推油、化油剂、不锈钢清洁剂、水泥溶解剂、二甲苯、天那水、家私清洁养护蜡、洁厕液、玻璃清洁剂。
无论是在写字楼外围、洗手间还是楼梯道,当保洁员用湿拖把拖地的时候,必须放上“小心地滑”立牌,来提醒走过的人注意。 如果有人因为地滑而摔倒,有牌子在,就不会找保洁员麻烦,否则摔倒的责任由保洁员承担。但还是有人视明晃晃的牌子而不见,专注于手机而没有在意脚底。有人在楼梯道摔破皮,有人在外围广场摔骨折,还有一次,三个人一起摔了。母亲记性很好,每次开始拖地前都先放上牌子。没有人在母亲打扫的区域摔里倒过。
保洁还需要会使用一些现代化设备:多功能洗地机、吸水吸尘器、高压射流机、高温蒸气机、烘干机等。
母亲在写字楼的保洁工作流程可以总结为:由上至下,由里而外。母亲把常用的清洁工具都放在那只长方形墨绿色手提桶里,有十多斤重,走哪儿提到哪儿。长时间拎着水桶,导致母亲右肩经常疼痛,尤其是下雨天,她的右手连楼梯道的玻璃门都推不开。
她要先为自己负责的六个卫生间上齐手纸、洗手液、护手霜、消毒液、棉签。中途一旦发现缺了,要立即补上。她还要给洗手台边缘的绿植换水,一个卫生间两盆,一盆绿萝,一盆富贵竹。母亲养得很好,叶片青绿,生机勃勃。
六个卫生间包含三个男厕和三个女厕,共有十二个小便池和二十四个马桶。母亲备齐日用品,给绿植换完水后,便开始清洁工作。
首先,她会用蓝色毛巾把洗手台及洗手台前的镜面擦洗一遍,给墙壁、门框擦一遍。接下来,顽固污渍用玻璃刀刮掉。紧接着,她便开始清理马桶和小便池。
母亲把洁厕剂倒进马桶。她有时候会戴上塑胶手套,但大部分时候她省去了这一步骤,戴上手套会让她的手指变得不灵便,无法快速干活。二十四个马桶要在上午9点前被清洁完,平均3分钟要清洁一个。还要留够时间清洁小便池,不快不行。日子久了,清洁剂将母亲的手部皮肤腐蚀,经常性脱皮,露出血丝,手指关节变得粗大。但她仍旧没有戴手套的习惯。我买给她的护手霜无法抵抗清洁剂的凶猛。
我们遇到的很多体力劳动者,他们的手都很粗糙且关节变形,农民的手,建筑工人的手,环卫工的手,拾荒者的手,绿化工的手……他们为什么不戴手套?答案都和我母亲一样,不戴手套可以让工作做得更快。
隔夜的粪便、尿液发酵成黄斑污渍,滋生出霉菌和细菌。把坐垫掀起,清洁剂溶于水,用洁厕剂喷淋马桶内壁,刷洗,马桶内缘的污垢需要更加用力旋转刷洗。马桶外侧底座也要刷洗。用干毛巾将溅在马桶边沿的水滴擦干。被母亲用毛巾擦干的马桶,洁亮如新,像一个完美的艺术品。
不是所有人都是文明人。母亲会碰到有小便后不冲水,排泄完盖上马桶盖就走;会遇到流在马桶边沿的经血,在地板上凝固成一朵鲜红的小刺花;会遇上有人像扯拉面一样一节节扯断纸巾,垃圾篓里的纸巾和卫生巾散落一地。母亲忍受着臭味、尿骚味和血腥味,收拾它们,收拾这些排泄污染物。似乎只要经过保洁员之手,一切都像是没发生过。母亲忍受,但她没感到恶心。母亲说,这是工作。“一个新马桶刷只能用二十天,就光秃秃的了。要不是为了挣钱,谁去刷马桶?”
上午9点,当写字楼的白领们来到工位,开启一天的工作,保洁员们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大半。接下来,他们要保证的便是不要被“投诉”,应付各种突发情况,来回走动,不断擦拭,处理“污染”现场。
打扫男厕所对母亲来说是极其尴尬的,每次她都小心翼翼。每次要去男厕所处理“污染”现场时,她都把挡板放在门口,但还是有对提示视而不见的人。有的人看到母亲在做卫生,仍会进去站在小便池前就开始解裤子,忽视正在打扫卫生的是一个老年女性。母亲只能在他尚未正式开始之前,撤出洗手间。
有一次,母亲正在里面低头刷马桶,一位男士跨过挡板从外面进来。母亲没注意,她发现时正要问话,男士却先发制人,说母亲把她吓到了。为了避免冲突,她只好退出去。
疫情之下,写字楼不好租,物业对租户们很客气,生怕得罪了租户。保洁员就更不敢去得罪了。这让三者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紧张。
物业是保洁员们所属的外包环境公司的甲方,大楼里一家家的公司则是物业的甲方。物业害怕公司退租,保洁员害怕物业督管投诉,更怕租户投诉到物业。于是,事实上,母亲和她的同事们有三个负责对象——环境公司、物业、租户。
中午12点11分到12点30分的二十分钟时间里,物业的督管在写字楼发现了四处清洁问题,分别拍了四张图片上传到工作群,并通知保洁员们的两位经理。一般都是副经理出面解决这些小问题,涉及开除和上门道歉的话大经理才会出面。
被投诉的洗手间问题全部属于母亲的岗位职责。督管发现的时候,是母亲的中午休息时间。她已经回到马路对面的家了。这并不怪母亲。在离开之前,她来来回回去厕所敲了三次门。当时已经11点多了,母亲的上午下班时间是11点。她听到里面的人在玩手机,视频发出很大的声音。她听得清清楚楚,但她敲门,对方就是不理。第三次被无视之后,母亲回家吃饭了。
她在群里语音回复:你还能管着不让人上厕所?洗手台面上的水避免不了 。中午我要回去吃饭,我转个背人就来了,前面做完,后面就有人来上厕所……我难道不吃饭,一直守着洗手台?我难道得一直等着他上完?
副经理是个胖胖的有着蓬勃生命力的阿姨,五十岁,脾气很大,遇上违反规则的保洁员,常说的一句话是:罚钱!
虽然她害怕保洁员因为工作没做好而被投诉,但真的遇到一些有实际难处而被投诉的情况,她和保洁员会彼此维护。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。
一位东北阿姨被租户投诉卫生做得不干净,她气不过,就跟投诉者吵了一架,对方吵不过阿姨,就去找了阿姨的经理。
大经理带着副经理,一个走前面,一个走后面,带着礼品,低着头,上门,去给那家公司的领导赔礼道歉,说对不起。母亲是在东北阿姨突然走了之后才知道,她因为吵架被开除了。
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的母亲,从一个把智能手机当砖头,只用来打电话的人,学会了在微信群里上传健康码、行程卡,申报身份信息,学会了把微信工作群当作为自己争取权益的工具,遇到难处理的事情,她都拍图给领导反馈。
比如有一次,一个面积达四五百平米的办公室刚清空,地板上全是灰尘。大经理让母亲去打扫,母亲在群里反馈,办公楼里面的清洁不属于自己的职责范畴。这事不了了之。后来是母亲的副经理上来把这活儿干了。
《员工服务礼仪》规定了保洁员们的常用客户沟通语、公共区域作业服务礼仪、微笑服务礼仪、写字楼作业服务礼仪、洗手间作业服务礼仪。
这些加起来超过一百条需要遵守的行为与礼仪规范,需要保洁员们牢记并遵守。遇上甲方检查时,没被发现还好,一旦发现,轻则扣工资,重则开除。
保洁员在写字楼打扫卫生的工作时间,不允许大声说话、接听电话或手机播放出噪音。有保洁阿姨因为放短视频被投诉。在上班期间,母亲挂掉了很多来自老家的视频请求。
不能少打卡。一位阿姨少打了两次卡,一天白干,还被罚了钱。阿姨跟大经理吵架,要辞职,经理威胁她,不干了就扣两个月工资。母亲将打卡记得无比牢靠,她从未遗漏一次,少打一次也就意味着一天的工资没了。
副经理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,又好声好气跟老周说,你赶快回去拿吧,我只是提醒你。老周回去换上工衣,继续上班。
保洁们被要求,在每天不同的时间见到租户要分别说:早上好、中午好、下午好、您好。这让我想到电影《楚门的世界》。母亲见到的,向那些说过早上好、中午好、下午好的租户,大概都是不会跟母亲有任何平等深入交流的陌生人——“如果再也不能见到你,祝你早安、午安和晚安。”我不知道母亲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对陌生人说出这些礼貌用语的,也许是怀着祝福的心情吧。
母亲的两位经理很怕甲方投诉。尤其是副经理,把甲方的话当命令,但不擅于管理,经常给甲方赔笑脸,关系却越维持越破碎,不时被骂得痛哭流涕。
“她是硬干出来的一个经理,甲方看她能干,缺人了她顶岗,干得差的人她帮忙。”副经理一天要走三万多步。每天晨晚会,她总是告诉保洁员们,要认认真真地做,细细致致地做,要把这工作做好,不要被投诉;拍照投诉了要赶快去改正,不要找理由;上下班要注意安全,不注意安全,出了事故责任自负,还要罚钱。还有另一条不断强调的是:要听话,不要反对。她跟保洁员们开玩笑说:“我真是又当爹又当妈。”但保洁员们并不怎么领情。“她总是车轱辘话来回讲,没多大水平,说话像磨豆浆一样。”
作为甲方的物业经理来开会则是另一种姿态,客客气气的。他对保洁员们说:“你们是城市的高级美容师,不要感到丢人、低人一等,你们是最棒的、最优秀的。”他可能不知道,面对来自甲方的投诉,最委屈的就是站在台下,听他说这些赞美之辞的保洁员。他们宁愿甲方不要说场面话,而不是说完这些好听的话,转过头就投诉。
面对厕所被投诉的问题,最终妥协的还是母亲。敲门无人理睬时,她总是走进去又退出来,等一等,走进去又退出来。无论母亲怎么语言暗示,反反复复,对方就是不出来,不断换着坐姿,手机砰砰响。
母亲感叹说,这里面的人,蹲厕所里上班是干什么呢?这些美女帅哥不就是在跟厕所上班?哪个倒霉的老板请了他们?
我无法回答母亲,为什么年轻人要躲在厕所里,一待几十分钟。因为就我的职场体验来说,在高强度的竞争压力里,有时候,厕所确实可以让人平静。
厕所的隔间是高级写字楼里,唯一一个可以把自己关起来,只要锁得够紧,不会被外人突然闯入的地方。当一个社畜被老板骂一通,没有比洗手间更好让人平息的地方。真正的职场人,哭完,洗完脸,还是要继续回到工位工作。毕竟翘班是可能会被罚钱和开除的。有些电话和信息只适合在洗手间里回复。母亲无数次听到有人在洗手间里约见面时间,有人跟电话里的人小心介绍自己,似乎是为了换工作。
母亲所打扫的三个楼层,加起来有十几家公司驻场上班。公司种类多样,包含证券、人力资源、投资管理、保险、芯片、食品,甚至还有一个高档会所。
因为没有办法跟这里上班的人直接对话(违反保洁员的行为规范),母亲只能用眼睛观察:在这里上班的人年龄跨度很大;年轻人加班多;周末通常都有人;年老一点的大多是在那家食品公司,工资不高,要靠提成,多劳多得。
有时候遇到上厕所的人多,母亲就在外面等着,或者先去干其他的。可想而知,半个小时、一个小时后,等着母亲的是什么。被弄脏的马桶,被淋湿的地面、洗手台……有的人还像打坐一样坐在马桶盖上,用母亲的话说,跷脚架手的,留下脏印子。
即便如此,母亲还是认为,自己接了这份工,就得做好。在这栋写字楼工作期间,她还没有被扣过工资,也认为没有遇到过特别不可理喻的人。
张阿姨跟母亲一样,负责三个楼层的清洁,也要负责男厕所卫生。这栋楼的男厕所每个单独的隔间里没有垃圾桶,意味着所有脏物都得靠马桶抽水冲下去。一位男士上完厕所后把脏纸巾直接扔在了地板上。张阿姨拦住他,说了一句,不要把纸巾丢在地上。第二天,张阿姨遭到了报复,有人把大便直接排在了厕所地板上。阿姨跟副经理哭。